原创.妖怪类.长篇小说《汐水物语》 冰翼熊 著

【一】

依水而成，其水虽有名，但因些渊源，亦可简而为“沂”以代。虽远不同于沂水之所在，但非用之以名水，仅以名镇，亦不会轻易淆之。

(相关资料图)

又以竹佐之，合而为“沂竹”二字，取竹之昌盛，借竹之虚心，更意在此方山水之间竹之随处易睹也。

以竹为名，于镇，亦是于这镇中公祠。

虽然这公祠初始之时，未曾名中带此“竹”字，但几度春秋更替、几度寒暑流转，某些契机之下的于那往后，便也一直以竹为名了。当然，那契机是为契机，但契机之前，同这有“竹”之名的因缘，或许应该说于一开始就已种下了吧。

玉竹公祠。

何时而为此名，又云何而名此，至少显世之中，这一代一代之间，这早已是古早到无人记得的事了。古早到，若是现今，随便拉个镇上或年轻或上了年纪之人一问，都反而会被反问一句“不是一直都是这名字吗”。

至于再多的，非要“玉竹”，而不是什么其他“竹”的叫法，更是不会有人说得出一二来。

凭借这名，玉竹，玉竹，有玉有竹，是玉雕琢成的竹，还是竹中藏了块美玉，单凭名字空想或许能天马行空出如是来，但这天马行空而出的毕竟是无人见过的所在。无人见过的，只是白日梦般自己空想想倒也无妨，但若是一定要同现今所在之真实物件联系起来，那么难免会让他人觉得牵强、难以说服他人了。

但物既有其名，特别还是有过更名后的名，总不会是随意而行的。虽然连曾经更名一事也早已无人知晓了。

那么剔除掉曾更名一事，假设从公祠落成初始之际，便名为“玉竹公祠”好了，又为何非要是“玉竹”呢？

哪怕是当时随意的吟诗哼唱而成也行，随意灵感闪过也行，见竹之时又巧瞥见腰间佩玉也成，再随意的因缘，也总归是一种归因的。不可能什么归因皆无，便取了这个，而非那个，亦非其他的哪一个。

只是可惜的是，当曾经有过更名的事都鲜少有人知时，当时间足够久了，或许也不用太过久，只要过了那么一辈两辈，就会不知不觉间，所有人都会觉得当下之名便是理所当然，便是日常之惯常，便是无可争议的往常。理所当然成仿佛不需要任何一种归因，从混沌的洪荒之时起本就是这天成的名字一般。

这大概就是名为时间的妖术吧。

只要时间稍许久了，只要经历过真实的那一辈、下一辈都离去了，再到下下一辈时，若没有人去记得、去记录那些过去的真实，真实也会容易被蒙上模糊。当模糊到一定程度，明明是过去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实，却也容易被诽谤成虚假。

公祠之名或许事小，家国而言，这道时间的妖术或许还能放大到足够庞大和深远。当时间流淌而过，不该忘的，亦被忘了，那些曾经的历史，血泪交融的凄怆，迫而不能团聚只能相望的不甘，若是都被忘尽了，何止是可惜呢？那些过往的真实所构筑的，皆是根之所在啊。

说到根的话，于玉竹公祠而言，或许也是幸运的。一些过去虽已忘了，所幸的是，其当下之名实际便藏了其根，就算现今镇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。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，根始终在，假装看不到、亦或不知道，并不能否认其真实存在的事实。

其名藏根的话，自然不会是藏在没什么特殊区别含义的“公祠”二字上的。

“玉竹”，既是区分它独特的名字所在，其实也是藏了其根的所在。

曾经的名，虽然不是这个，但因缘契机之中，这份根其实始终在，只是后来的更名更点出来了。但名字中点出后，知晓其间缘由的人却皆故去、无人传承罢了。

以竹为名，是镇，是祠。

而以竹为引，是街，是巷，是此镇延伸而去的另一面——隐世街区。

就好像源于同一根系的竹林，一方往了这一侧长，另一方往了那一侧伸开罢了。

显世隐世如是。于显世之中的沂竹镇、玉竹公祠，于隐世中的街区，同样亦如是。

《系辞传》曰“易有太极，是生两仪”。

沂竹镇中的隐世街区，归根到底，也是沂竹镇的一部分。就若这两仪中的“阴”。而若要说于这沂竹镇中的“阳”，其实并非人类眼中的沂竹镇本身，而是人类所居的沂竹镇那一面。

以竹为名的沂竹镇，就若这“太极”，有着显世，亦藏了隐世。阴阳相生，合而才为整体。

而此间，同样以竹为名的玉竹公祠，就若其阳中之眼，乾之所在。阳之纯，健之至。显而在其外，既有其名为表，同镇一样直以竹为名，更是显世一方阳气所集之所。

公祠大门内影壁所在，也大概可以算是某种意味吧。毕竟影壁对妖异的震慑，有很大一层同这“阳”有关。

显世为人类所居。人类生者阳气便盛，哪怕入夜了，其自身之阳依然大于其阴。而其“念”，为万物有灵之长者之“念”，本就力量足够强盛。更别提若是其正念汇聚，这正念的阳之力更是不容小觑。

正念相聚。浩然正气也好，对美好事物的期许也好，各种正念融合，从建造开始就已融入其间了的话，其力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
而对于一开始就是以祠堂这样身份建起的公祠，建造之时，都已是饱含了诸多的期许，用材雕刻皆是取的当时所能、所及之内最好的，更是可想而知，为这份纯“阳”的凝成埋下了足够的因缘。

乾所对，为坤。

坤之所在，自然是这阳的相反之处。乾所在显世，坤自然在隐世。

代表乾的建筑直接以竹为名，那么自然，相反而行，坤之所在，隐之甚深。同样同竹有关，但所公开的只有“柿为市，竹为引，三步两曲，五步几折”这一在沂竹镇隐世街区可以说妖尽皆知的话语。

这句话中的“竹为引”，实际也是通往坤之所在的事，却是知道的妖异少之又少。能知道街区内随缘而见的竹，实则根系相联，若有入侵图谋不轨者，一处竹知，他处尽知的就已鲜少。能知道沂竹镇内公祠同这深藏隐世街区内某处所在，乾坤相对应之事的，自然是几可为零了。

当然几乎为无的事情，不代表完全是无，只是稀少至极罢了。能到往坤所的自然有妖在。要不然，也不会有这一出，需从玉竹公祠特意取件，去往隐世街区隐深处、实则相对应于公祠来说“坤”所在的建筑内了。

【二】

外头是竹声肃肃，时而如细雨滴落，时而又磅礴有势。

竹声亦可多变，可若溪水潺潺，竹声也是如此潺潺般，窸窸窣窣的一片，仿佛怕惊扰了谁，却细听之下别有一番滋味；也可若飞瀑猛落，若洪水奔腾，一大片一大片的竹摇摆而出河流汹涌之势。

总之，这竹啊，就是好啊……

不论是细声还是粗声，只要是听到了这竹声啊，心便能瞬息静下来。

但这会却有些不同。

养竹人沧桑如古老枯枝的手快速地动着。

唯有竹，可让其心静下。这光听声尚不够的话，那自然是要手头也动起来。这最爱的竹啊……

破开的竹条，在其手中迅速化成了纤薄柔韧的竹篾。

青篾取自竹表，在其一侧这么一放，煞是喜人的颜色，青绿成一堆，恍若一潭碧水之中小心翼翼抠出来了的碧绿被搁在了此处。

白篾的取材，自然便是竹表之外的皆是了。放在另一侧，白篾相叠，若采出的甚好白玉，细心切割如斯，摆在了那儿。

斯人已去，倒没什么好伤感的，都不知道去了多少年岁了。但偶尔啊，果然还是会偶尔想起些过往啊。明明连那作为人类的已去之人的样貌，都模糊到差不多了。

手中的活不停歇，竹条快速地化成了竹篾。原本厚实的材质，就这么几下子化成了竹篾，还多了份玲珑剔透感出来。

养竹人往外头瞟了几眼。

这取东西应该顺畅吧。当年设下的巧妙安排，放到了那儿的东西，应该是不会被他人或者他妖擅取走的。

玉竹公祠。若是妖异，没有遮挡的话是能看得见放那儿的物件的，但影壁之后的地方，恰巧影壁挡着，妖异可没办法看到、更没办法拿到了。若是个人类的话，虽然能进出公祠无碍，却一般来说看不到放那儿的东西，除非是些阴阳眼之类的例外吧。

这小镇子，这些年头可都没听说有这番不一样的人类在。应该没事。

那公祠里头的例外存在的话，亡魂状态确实是能看到，但也同样，影壁后方，她也是没法靠近分毫，动不到的。

再细想的话……这妖异吧，嗯……虽然细说，也有些妖异其实也能进公祠吧。当然了……

养竹人的视线快速地扫了眼左右两侧放开了来的竹篾。相较显世集市中便可轻易买到的、惯常可见的竹工艺所用的竹篾来说，他这破出的竹篾更是纤薄了许多。纤薄若纸，这是毫不夸张的。也正是如此纤薄，才能让白篾更有白玉之感。

当然某些程度上，打篾所用的竹，也非显世的竹。都云一方山水养一方人，这一方山水自然也养一方竹。

不过哪怕这山的主一样、水的主也一样，但这阴阳不同、显隐不同，养出的竹自然也还是会有所不同的。

当然，当然，这是谁养的竹，那必然也是更加不同的了喽！自个养的竹，那是必然甚好的，可不是显世的可比的！再加上自个这手艺，那是必须远不同于显世惯常可见的竹工艺，才能显出他这养竹人的与众不同的了！

回说到非竹的当然上，这能进的玉竹公祠的都是哪些妖异啊？可大抵上就是这能养出好竹的山水的主人，汐侯大人、墨泽大人，以往老山主那样的。这样的主，哪是他们这些一般妖异可比的。与其说是妖异呀，更不如说是神明才贴切了去。

这样的大人物就算是巧合的进了公祠，看到了搁那了的东西，哪会去拿啊？都是放不上大台面的东西，能让这些大人物多瞧上一眼，都是那物件的荣幸了。更别说，他们哪会那么巧合，这物件刚寄送到了那处，便去公祠里头瞧见了。

哎呀，果然这是越在意、越上心的事啊、东西啊，越容易多想。都想到汐侯大人他们那样的大人物那处了。总之那些有能耐进到公祠的主，哪是随便会拿东西的主啊。

这会的养竹人已开始了编制打底。按一般来说，会是青篾同白篾交替来用，这样才可青白相间，相较单一的篾色更来得多姿。这是显世隐世竹工艺都差不多的做法。当然了，养竹人这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。

只要他高兴，何必拘泥于这些道道。单一还是相间，没啥区别。这工艺到家了，编什么便是什么，都是喜人的物件。看这一屋子的物件，均是竹制，小的如茶具的物件，大的如香炉鼎的物件，可都不挺喜人的嘛。当然，最重要的一点，皆是出自养竹人之手。

这样的手艺，自然不是他独家。显世之中也尚有留存这般手艺，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当年他假装人类去显世偷偷学艺的事了。

而这会他用的便是全白篾。单一的颜色，纯粹如这。也如那……

略微编出了些形来，养竹人双手举起它来，透过那纤薄如纸的竹篾往外头光亮处看去。

“乾，纯阳，妖异之为阴，不可入。”养竹人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。

此处，如坤，纯阴。生人不可入。这生人自然非指陌生之人，而是尚“生”的人类。

那么，那儿，玉竹公祠，本应相反着来的。纯阳，妖异不可入。那么，非“生”之人的所在……

“就怕生变故啊……”

养竹人说着放下手来，重新编起竹篾来。

应是纯阳之中，却竟然混进了一点阴。大概就是天意如此吧。既然能混进，那总是有其存在道理的。虽然那样子的状态，也不是妖异，但确确实实是本应离去之人，阳气也去，亡者也是阴。

不过，另一个角度来说，也算是少有的奇女子了。

养竹人对人类并不排斥，反倒有好几分的亲近感，这点大概是在这隐世街区中都有些少见的。当然亲近感可不代表会老往显世跑，那可是两码事。他不去显世，可都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开始的了。

而正是这种不排斥，所以，于他而言，称赞这么一位人类女子并不奇怪、也不刻意，不会像其他妖异那样大概需要极为刻意，才能勉强称赞出口吧。

按他所听闻到的那些说法来说，那唱曲的人类，亡魂困在公祠里头的年头，按显世的概念来讲也不算少了。这么些年过去，未曾堕入鬼道化为妖异之类，更是清醒着、连执念都还没法严格算上，不得不说也是奇女子了。

虽然这是否“奇”，是否稀少，并不会改变什么。当下的事实，便是本应算是纯粹的乾中，夹杂了些不同进去。这奇女子再稀少罕见，她也没法从阴的亡魂之态重回阳的生人之状，也没法改变这沂竹镇阴阳格局其实已有变动了的事实啊。

当然，目前是这沂竹镇中还瞧不出什么特别变故来。这些细微处埋下了的变动，也不是立马就会生出变故来的，大概也在等着那机缘吧。机缘熟了，就如同那公祠一样，该是改名的时候，自然也就改了。

竹篾灵活地于其手间穿梭，逐渐化成非竹、亦非竹篾的形态。

“不知道那家伙到哪了。真是让妖等得心急。那些宝贝竹儿们，也都没反应，该不会几年不去显世活动筋骨，手脚那么慢到街区口子都还没走到吧？”

养竹人微微皱了皱眉，自语着。

他所等待着的妖异，此刻刚进了隐世街区的其一入口。成排的雨链，那棵柿子树。而那位妖异终于脱完了皮套。

至于养竹人所指的那些宝贝竹儿们，并非指此处他所养的竹，而是那些于街区内随缘而见的竹。众妖皆可见，若有人误入亦可见，只是皆随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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